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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于中国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，距今已有1500余年历史。现存254个大小窟龛、45座主要洞窟、59000余尊造像，尚有30余篇造像题记，是探索北魏的重要文物史料，是对正史、官方纸质文献的重要补充。
哪些造像题记记录了正史中没有涉及的资料？哪些题记、窟龛、佛像表现了中华各民族交往沟通交融的历史？外来文明如何在这里与中国古典艺术样式交相辉映？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教授彭栓红就此接纳“东西问”专访。
<strong>彭栓红：</strong>探索云冈石窟，北魏文献常引《魏书》《洛阳伽蓝记》《水经注》等。但古籍文献记载云冈石窟如何开窟造像的情报极少，且多关心大窟大像的开凿，更多小窟小龛何人何时、为谁造像，则不见于正史典籍。
云冈造像题记为今人留下了珍贵的中晚期民间开小窟龛像的线索，如有信众造像还愿求福报，比如《太和七年邑义信士女等五十四人造像记》《太和十三年比丘尼惠定造像记》《太和十九年妻周氏为亡夫造像记》《佛弟子惠奴造像记》等。这些题记或是期待亡人得到极乐，生人悟得菩提，国泰民安；或是祈求现世自我或父母病患消除；或是保佑亲人旅途出行平安等。第39窟有关题记中的“法玉”既是出资造像者复是供养者的或许性很大，说明北魏那时有着先造佛像，后有寺院僧人认领、供养佛像的情况。
云冈石窟题记也蕴含了多民族交融的情报。第18窟窟门西壁有《大茹茹可敦造像记》，“茹茹”即芮芮、蠕蠕、柔然，之中尚有“吐谷浑”，都是中国西北游牧民族。“可敦”全称“可贺敦”，即皇后。此题记是北魏与周边国家、民族沟通的见证，说明不仅是鲜卑、汉族，其它北方少数民族也是北魏佛教信众的组成局部，都会在云冈开窟造像设龛。
第4窟南壁、西部的第33窟北壁曾有元代游人墨书题记11题，有汉语音译蒙语“探马赤哈失”，题记以新旧蒙文、汉语书写，表现元代大一统背景下蒙汉民族交融。第13窟南壁西侧的辽代铭刻中呈现“契丹”民族，有汉姓“张”、契丹辽朝国姓“耶律”，表现辽代有着胡汉通婚，有汉族、契丹族多民族信众共同修建佛像局面。
<strong>彭栓红：</strong>北魏统一中国北方，丝路再通、佛教东传，在北魏推行变革、多元包容的方针背景下，中西、胡汉各民族交往沟通交融加速。云冈石窟造像处处可见文明多元共存的杂糅性。
如云冈石窟的窟龛形状就表现了胡汉融合。渗透鲜卑狩猎洞窟生存印记的平面椭圆形、穹窿顶的昙曜五窟，有仿游牧民族草原毡帐生存的穹庐龛，仿汉族固定居所生存的庑殿顶、屋形龛、帷幕龛等。中期之后大量呈现复式龛，如第6窟塔柱一层外层盝(lù)形龛与内层圆拱形龛构成复式圆雕大龛，表现了胡汉民族融合。第9窟主室南壁东侧兄弟二人俱出家缘传说中，屋陇顶下又设穹庐顶，内置一佛，屋前栏杆和台阶栏杆均为勾片造。穹庐顶的龛和屋陇顶、栏杆建筑的联合，是典型的游牧文明和农耕定居文明建筑融合的例证，也是胡汉文明交融的成果。
云冈石窟造像中的衣冠装扮也表现出民族性。云冈石窟造像早中期供养人多头戴圆形的垂裙帽(鲜卑帽)，窄袖短衣，穿裤装，男子常穿小袖袍，妇女常穿夹领小袖、小襦袄。对襟衣服与腰带搭配，男女多露足。但到了晚期造像供养人服饰汉化，男性多戴汉式小冠、进贤冠，宽袖长袍拖地，露履；女性多梳高髻，侍者多双丫髻，穿交领宽袖大襦，长裙拖地略向后扬。普通左衽为胡服，右衽为汉服。云冈石窟人物造像左、右衽服饰共存，胡汉杂糅。
云冈石窟造像中的人物发型对民族融合也有所表现。髡发、辫发是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的特性。第16窟南壁东侧尖拱龛楣外左右各雕三身乐伎，其发型髡发，前额仅留一撮头发或倒梳辫发，第8窟主室南壁窟门两侧上方伎乐身体健硕，剃发、辫发、蓄发状态及其分布地段不同，显然来自不同的北方民族。
云冈石窟早中晚三期造像艺术样式渐进演变：早期胡貌梵相、粗犷健硕，异域色彩浓郁；中期改梵为夏，胡汉融合；晚期艺术样式以汉风为主，都表现了民族融合的深度和北魏的进步动向。
<strong>彭栓红：</strong>北魏借助丝绸之路，使得中国与欧洲、西亚交往沟通频繁。云冈石窟中期第9、10窟呈现仿罗马柱、古希腊式爱奥尼亚柱。第18窟北壁高浮雕弟子像卷曲形眉毛，高鼻深目，颧骨显著，脸颊棱角明明，两颊凹陷，有欧罗巴人种特点。云冈菩萨宝冠多有波斯萨珊王朝的仰月冠饰等，如第8窟露齿菩萨戴日月宝冠。第12窟龛柱呈现波斯狮形柱头装饰。第8窟摩醯(xī)首罗天手持一串葡萄，或许是中国佛教石窟中展现葡萄的最早图像。
北魏借助佛教东传也使得中国与南亚的印度、巴基斯坦等国家和地段文明沟通频繁。云冈石窟早期昙曜五窟造像受犍陀罗艺术、秣菟罗艺术的效果。犍陀罗地段天气较冷，佛造像衣服质地厚重，以通肩袈裟为主，人物“希腊化”。云冈早期表现犍陀罗样式的有第20窟东胁侍佛。秣菟罗地段天气较热，佛造像“湿衣佛像”，衣服轻薄贴体，显露身体轮廓，脸型印度“本土化”。第18窟主尊释迦佛披覆印度式袒右肩的千佛袈裟，就是秣菟罗衣服样式。
此外，早中期逆发飞天，满脸虬髯、逆发的护法造像也显然是异域样式。狮子、大象、骆驼、联珠纹等都是外来输入，在云冈石窟也均有表现。云冈石窟人物造像不排除有外国工匠参加雕凿。
<strong>彭栓红：</strong>云冈方式的效果，时间上从北魏至隋唐皆可见。宿白先生曾精辟论述，东自辽宁义县万佛堂石窟，西迄陕、甘、宁各地的北魏石窟，无不有云冈方式的踪迹，乃至远处河西走廊西端、开窟历史早于云冈的敦煌莫高窟亦不例外。
如云冈方式中的双窟组合对洛阳石窟、天龙山石窟都有效果。云冈方式的褒衣博带服饰、帝佛合一、大像大龛方式对龙门石窟也有效果。甘肃泾川王母宫(化政寺)石窟差不多是云冈第6窟中心塔柱形制、上下分两层、转角大象制作的翻版。(完)
<span style="font-family: KaiTi;">彭栓红，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教授。现任《云冈探索》副主编，大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等。主要从事云冈石窟文明探索、民俗学与非遗保护、山西作家探索、元杂剧探索。发表论文30多篇，出版专著2部，参编6部，获山西省社科效果奖8次，获学校教学效果一等奖。<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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